2012年9月4日 星期二

[轉載短篇故事] 廣州巿香港鎮鎮民的一天



在此轉載高慧然小姐於《蘋果日報》「廣州巿香港鎮鎮民的一天」,十分魔幻,但又不是完全沒有機會發生啊!

廣州巿香港鎮鎮民的一天(一)
起床後,我來到廚房準備早餐。拿起公仔麪,感覺有點不對路。從外包裝看不出任何端倪,但我是資深主婦,二十年來,廚房就是我的職場,憑感覺,我也覺得這包麪有異。拆開包裝後問題出現了:麪條與麪條之間的結構略嫌鬆散,顏色呈可疑的土灰色。我嚇得把它丟進了垃圾桶。
生活在2032年的廣州巿香港鎮,街上毒貨假貨山寨貨盛行,一個不小心吃錯東西,隨時無命。所以,鎮民基本不外出吃飯,可是,自己煮,也不完全是安全的。我從櫃底找出一餅上次旅遊從台灣買回來的米粉,只剩下一餅了,讓兒子先吃。
切檸檬的時候,我又發現問題了,這個檸檬特別香,一刀切下去,異香撲鼻,連廁所裏的老公也聞到了。「怎麼我的大便有檸檬香?」他嚷道。
「你還好意思說?」我責備他,「讓你買一點點東西你都買錯了,這個檸檬,毫無疑問是基因改造的。」我把檸檬也扔了。
兒子吃早餐的時候,我望着他,但覺心力交瘁,把他養到13歲,太不容易了!這是個危機四伏的小鎮。很多人以意想不到的方式死去,我家姐的女兒在接種疫苗時死去,據說疫苗過期了。表姑媽的孫子在屋苑游泳池游泳時死去,原來,池底去水處是豆腐渣工程,爛出了一個大洞,把小童吸了進去。隔壁屋的女孩是使用有毒的面膜,毒液侵入中樞神經,昏迷一星後後死亡的……

廣州巿香港鎮鎮民的一天(二)
我和老公望着兒子吃早餐,一邊閑聊,老公說,「真想飲茶吃點心啊!」我急了,「才不去呢!酒樓用的是地溝油、頭髮豉油、垃圾袋製造的米粉……」
「真懷念我們小時候的生活,那時,去酒樓飲茶要排隊。」老公摸摸兒子的腦袋,憐惜地說,「這孩子可憐,連去酒樓飲茶的記憶也沒有。」
兒子提醒他父親,「去年,我們去日本旅遊時,在酒樓吃過舊香港點心。」
安全的舊香港點心只能在日本吃到。我和老公對視一眼,彼此眼中都有淚光。
兒子和老公離家後,我開始做家務,不知為甚麼,眼皮跳得厲害。我心神不定,覺得這天似乎要出甚麼大事。
這時,電視機中傳出哀樂聲。
哀樂聲從家家戶戶的窗戶飄出來,如水,淹沒了整個世界。
鎮播音員用泣不成聲的語調播報新聞,宣告領導香港鎮二十年的偉大領袖狼鎮長不幸逝世了。
「狼鎮長逝世,是我鎮人民的重大損失,更是全國人民的重大損失!」播音員說到這兒,悲痛得暈了過去。
估計所有的播音員都傷痛得不能工作,一片文字稿出現在螢屏上,代替播音,「狼鎮長在位二十年,政績彪炳,不但推行了國民教育與廿三條,更模糊了香港與內陸的邊界,將香港融入廣州巿,成為廣州巿轄下僅次於東莞鎮的第二大鎮。融合後,再無雙非人來港產子,雙非嬰問題順利解決,一勞永逸,為和諧社會作出巨大貢獻。」

廣州巿香港鎮鎮民的一天(三)
窗外、走廊外響起此起彼落的抽泣聲。
門鐘響了。
「是誰?」
有人帶着哭腔說,「是我,周大媽。」
周大媽是居委會主任,我突然醒悟過來,衝進廚房,切開一隻洋葱,把臉湊到洋葱的橫切面上,眼淚奔湧而出。
門外站着雙眼通紅的周大媽。她向我眨一眨眼,裝在她視網膜上的相機拍攝了我哭泣的相片,用作評估。
2032年的香港鎮,每有大事發生,居委會主任要負責為區域內的居民作情感評估,以測試居民的愛國指數。愛國指數低的居民,輕則被沒收旅遊護照,重則被警察拘押。幸虧家有洋葱!我嚇出一身冷汗,要是被沒收了旅遊護照,那我下個月就不能去台灣採購安全的柴米油鹽日用品了。當然,被沒收的旅遊護照是可以用重金從鎮警察手中贖回來的,自從十五年前狼鎮長廢除廉政公署後,從警察手中贖回護照就有了公價,價格隨通脹調整。
周大媽離開後,我繼續看電視,滿臉淚水的播音員調整心情,勉強可以讀出新聞:「狼鎮長去世前,非常安詳,他緊握狼太太的手,深情地說,『你辦事,我放心。』把鎮長重任交託給了狼太太。我們相信,狼太太會繼承狼鎮長遺志,繼續帶領香港鎮民走向另一個進步、無私、團結、和諧的二十年!」
這時,電話響了。兒子學校的訓導主任用命令式的語氣跟我說:「馬上來學校!你兒子在學校出事了!」

廣州巿香港鎮鎮民的一天(四)
我趕往小巴站。站上亂七八糟擠滿了人。香港融入神州大地後,跟祖國別的巿鎮一樣,說普通話,寫殘體字。隨着外來人口不斷湧入,作為「原住民」,我們很難捍衛香港原有的價值與文化,包括排隊文化。小巴進站時,人們一擁而上,車上的人還沒下來,車下的人氣急敗壞往上擠,有人用力拉開車窗,從窗口爬進去。在人潮推擠下,我被推上了車,擠在過道中。十六座小巴,擠了不止三十人。
我在校門外下車,是跟幾個人一起被擠下去的,有人下車時還未站穩,車就開了,他一下子倒在地上,後車輪擦着他的身體而過。他怕司機倒車輾死他,跌跌撞撞爬起來,以不可思議的速度順着路邊一棵樹爬上了樹頂。亂世求生的本能令我嘖嘖稱奇。我懷念2012年以前的香港。我承認,我永遠不習慣做「香港鎮」鎮民。想到這兒,眼淚悄然而下。
進校後,訓導主任用浮腫的眼睛瞪着我,「你是個好家長,對偉大的祖國,對我們的狼鎮長充滿深情,這從你臉上的淚痕可以看出。」他嘆了口氣,「為甚麼你兒子沒有你的覺悟呢?」
「他怎麼了?」
「學校宣佈狼鎮長逝世的消息,你兒子居然笑了。」訓導主任說,我驚出一身冷汗。
找了兒子來細問,兒子偷偷告訴我,「我見到班主任哭不出來,吐口水在手上,再抹到自己眼上,覺得超惡心,就笑了。」

廣州巿香港鎮鎮民的一天(五)
兒子這一笑,足以令德育負分。德育檔案是伴隨人一生的,日後升學就業均受影響。我嚇得腿都軟了。
訓導主任說,「我們從事教育工作的,有教無類,對學生,本着愛護之心引導之,所以,仍願意給他機會。」
我感動得熱淚盈眶。
「學校有一個德育訓練營,訓練德育不達標的學生,為期三個月,經評估後合格的話,學校可以考慮不寫負評在檔案上。」當然,費用不便宜。但我還是感激涕零地答應了。
我咬着兒子耳朵說,「你別再亂笑了,你再笑兩次,我們家就破產了。」
兒子嚇哭了。
訓導主任拍拍兒子肩膀,「看吧,教育永遠比懲罰重要。」
到家後,見到大批警察在我家翻箱倒櫃,老公被反扣雙手戴上了頭罩。幾個警察在喝我老公珍藏的威士忌。
「他怎麼了?」我小心翼翼問警察,語氣謙卑。廿三條通過後,我不能質問他們有沒有搜查令,只能忍氣吞聲。
「你老公在網上發表反動言論,張貼2012年前的舊香港相片,懷念未融合前的香港,搞港獨。」
我眼前一黑,暈了過去。我但願我永不醒來。
【用五天時間出個小故事,我把它拿給老友看的時候,他問我為甚麼不是未來小說而是魔幻小說,我說,今天我們不努力捍衛核心價值的話,未來,就會生活在魔幻王朝。所以,它是魔幻小說。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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